这份“TikTok禁令”何以违反美国宪法_世界视点

智道

栏目主持人：於兴中

5月17日，美国蒙大拿州州长签署了一项旨在禁止TikTok（字节跳动旗下短视频社交平台）的法令（以下简称“TikTok禁令”），引发巨大的争议。在法令签署的当天，卡莉·安·戈达德等5名蒙大拿州居民向法院起诉，请求法院宣布该法令违反美国联邦宪法，并禁止其实施。5月22日，TikTok公司也以蒙大拿州司法部部长为被告在联邦法院提起了相似的诉讼。蒙大拿州的这一法令究竟规定了什么？TikTok公司及戈达德等人（以下简称“原告”）为什么认为该法令违宪？法院是否会支持原告的主张？笔者尝试对这些问题展开初步分析。

【资料图】

引发争议的州法，是蒙大拿州立法机关在4月14日通过的，计划于2024年1月1日开始实施。该法令的核心内容，是禁止TikTok公司在蒙大拿州的运营，同时禁止移动应用商店提供TikTok的下载服务。若该法生效，则违反该法规定的主体将被按照违规天数处以每天至少1万美元的处罚。虽然该法并不直接处罚普通用户，但它会迫使TikTok公司及苹果、谷歌等各种应用商店停止为蒙大拿州的居民提供TikTok的下载、使用服务。就此而言，将该法令称为“TikTok禁令”可以说是恰如其分的。

从起诉书来看，原告认为TikTok禁令至少在以下4个方面违反联邦宪法：侵犯言论自由，违反宪法第一修正案；不符合联邦优占的原则，违反美国宪法中的“联邦至高条款”；阻碍州际及对外贸易，违反联邦宪法中的商业条款；构成宪法所禁止的褫夺公权法案。

当然，以上只是原告的“一面之辞”。TikTok禁令毕竟是蒙大拿州的立法机关经过辩论之后才颁布的，立法者对其中涉及的一些宪法问题不可能完全视而不见。在法庭上，州政府应该会主张该禁令并不违宪，主要的理由可能包括：TikTok作为中国科技公司控制的公司，“可能侵犯美国及蒙大拿州居民的隐私，散布不良信息，从事间谍活动，甚至威胁美国的国家安全”。而为了防范此种“风险”，蒙大拿州有权采取行动，通过立法禁止TikTok在该州的下载、使用。

那么，法院会支持哪一方呢？本文认为，法院很有可能支持原告的主张。蒙大拿州政府固然可以提出所谓的理由，但TikTok禁令严重限制了宪法所保障的基本权利（特别是言论自由），同时也涉嫌侵害联邦政府的职权，很难得到法院的支持。以下是对其中一些关键问题的简要分析。

首先，TikTok禁令侵害了蒙大拿州居民及TikTok公司的言论自由。在美国，言论自由受到宪法第一修正案的保护，政府对言论自由的限制通常会受到法院的严格审查。TikTok禁令显然构成对言论自由的限制：一方面，它限制了蒙大拿州居民利用TikTok平台发表言论、接受信息的自由；另一方面，它也限制了TikTok公司对于该平台上的内容进行审核、编辑、推送的自由，以及该公司与蒙大拿州的居民进行交流的自由。州政府可能主张，为了保护“国家安全”等利益，这些限制是可以接受的。但是，考虑到言论自由的重要性，法院应该不会支持政府的这种主张。

其次，TikTok禁令侵害了联邦政府在外交领域的权力。最高法院先前的判例已经确认，外交、国防等领域的事务，主要由联邦政府负责，各州无权干涉。所以，即便TikTok可能威胁美国的国家安全，也应该由联邦政府（而非各州政府）采取应对措施。事实上，美国国会早已制定了相关的法律，授权美国外国投资委员会（CFIUS）及总统对可能引发国家安全风险的外商投资活动进行审查、监管。2020年以来，TikTok公司也一直与联邦政府相关部门积极沟通，以解决相关的问题。在这种情况下，蒙大拿州擅自颁发TikTok禁令，属于对联邦政府外交权力的不当干涉。

再次，TikTok禁令阻碍了州际及对外贸易，涉嫌违反联邦宪法中的“商业条款”。依据联邦宪法第一条第八款第三项规定，国会有权调整美国“与外国的贸易，以及各州之间的贸易”。最高法院认为，这一条款意味着，各州不得对州际或国际贸易造成实质负担。蒙大拿州的TikTok禁令，可能对州际贸易造成实质负担，因为它不仅适用于蒙大拿州的居民，而且适用于处在该州境内的任何一个人（例如来这里旅游或者只是短暂停留的人）。此外，蒙大拿州仅仅因为TikTok的母公司是一家中国企业而对它实施全面封杀，也给对外贸易造成了实质负担。

最后，TikTok禁令有可能构成联邦宪法第一条第十款第一项所禁止的褫夺公权法案。所谓“褫夺公权法案”，简单来说，是指在未经司法机关审判的情况下，立法机关直接对特定的个人或群体施加惩罚的法案。此类法案有僭越司法权之嫌，而且容易对当事人的正当权益造成损害，因此被美国宪法明确禁止。TikTok禁令可能被认定为一种褫夺公权法案，因为它是蒙大拿州的立法机关专门针对TikTok公司而施加的一种惩罚。

综上所述，原告主张TikTok禁令违宪，理由是充分的。虽然蒙大拿州政府可能会以国家安全、个人隐私等名义进行辩护，但法院很可能还是会认定TikTok禁令违宪，进而禁止其实施。

事实上，无论法院最终如何判决，原告起诉的行为本身就是有意义的。面对蒙大拿州出台的充满偏见甚至敌意的法令，TikTok公司及用户果断地拿起了法律的武器，以捍卫自身的合法权益。

（作者系对外经济贸易大学国家对外开放研究院、法学院副教授）